我想學習的“淡”

[ Home ]

汪曾祺是讀書時期最有味道記憶的作者,一篇“高郵的鹹鴨蛋”讓我思念至今,事實上我已經忘記了這篇文章的原名,但我依然記得,他所描述的那顆,用筷子一戳就撲撲流油的鹹蛋。記得當時下課回家就跟媽媽嚷著說,要吃高郵的鹹鴨蛋,要流油的!媽媽很鄙視地給我煮了個來路不明的鹹鴨蛋,不流油。
汪曾祺先生的文字總是淡淡的,特別是在描寫人物時,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能讓人感覺到沈沈的分量。他用淡淡的文字講述善良溫柔的繼母、天真可愛的金嶽霖、愛吃糖水的鄭智綿、思想前衛的薛大娘,卻讓人感受到最濃烈的時代氣息。
他的第一個繼母,沒有留下名字,只有姓,姓張。這是那個時代的特點,聽說我的太太(我奶奶的媽媽)也沒有名字,解放後上戶口,戶口本上的名字就是夫姓+父姓+氏。在汪先生的描述裏,他的娘(繼母)很可憐,嫁過來的時候,她自己身體本身也不好,前房留下了三個孩子,上上下下一堆親戚盯著。不過她人很好,我印象最深的是汪先生說他有一次憋不住,大便拉在褲子,他還描述是熱騰騰的,我看到這裏就笑了,這麽詳盡的描述duck不必哈哈哈。他回到家,繼母一聞,什麽也沒說就去燒水,給他擦洗幹凈,然後幫他洗褲子。在一般人的刻板印象裏,繼母都不是什麽好人,我想這是信息引導的結果,比如我從小看的灰姑娘的故事,比如新聞報道裏那些虐待繼子繼女的可怕女人。在拉褲子事件後,“她不但沒有說我一句,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這連很多親生父母都很難做到。我有一次看到街上有人,因為自己孩子不小心摔了手中的東西而痛罵他,一路走一路罵,我很不懂,說兩句就算了,為什麽要這麽個罵法?如果是貴重東西就不應該讓孩子拿著,如果是普通玩意兒,摔了就摔了,孩子的心靈難道不比一個普通玩意兒貴重嗎?這就是家教吧,只有以人為本的教育,才能教出像汪先生這樣淡然而有趣的人。汪先生用了大段文字來敘述這位繼母的和善溫良,但對於她的去世,只用了短短五個字,“她死於肺病。”他的生母也是死於這個病。
薛大娘是他老家的一位英氣的賣菜婦女,除了賣菜,她還做些拉皮條的生意,不僅給別人拉,也給自己拉,理由很充分:你情我願的快活有什麽不對的?這種想法不僅是在那個年代,甚至在這個年代也算得上前衛了。她的顧客有已婚的也有未婚的,只要有需求,雙方看對眼了就行,而且薛大娘還包“售後”,有人不小心懷上了,她還去弄打胎藥,可謂是服務到家了。我不一定欣賞她的做法,但我很欣賞她的“英氣”,敢於挑戰傳統。老實說,這種傳統也就是幾百年前,那個“存天理滅人欲”但不滅自己欲的家夥提出來才出現的。我國的傳統的傳統文化本應該是奔放熱情的,上千年來都是性開放的,硬在近幾百年裏被那討人厭的學說逼成性壓抑,這麽看來薛大娘才是傳統中的傳統人物代表。這種現象還有很多,看史書和考古發掘就知道,很多男人都是精致男孩,隨葬品裏都有奩盒(海昏侯就有),塗脂抹粉不是魏晉名士的專利,有段時間魏晉名士似乎成了“娘化”的代名詞,甚至到了明代還有男人戴花的傳統。神劇看多了,以為只有花姑娘,沒想到古代一個個都是“花老爺們”。之前“少年娘化”引發討論的時候,我就很厭惡“娘化”這個詞,這讓我想起我的小學同桌,男的,有一次嘴唇幹裂得厲害,我有一支能擠出來的那種曼秀雷敦潤唇膏,借給他塗,他奪過唇膏,抓起衣服就往頭上一蓋。我滿臉問號,問他幹嘛,他吼了一句讓我記憶到如今的話:“男人塗唇膏怎麽可以讓人看!”國內很多禮儀課都說,女孩子在正式場合化個淡妝是禮貌的表現,我曾經一度被洗腦。但當看到很多男的頭也不洗,滿臉油光的,我再也不信什麽禮貌不禮貌的了。不過現在好多了,很多男孩子也開始打扮,當然還有一群認為自己才是代表著“傳統”和“男綱”的家夥,依然堅持油頭不洗、粉刺滿面的“油頭粉面”。
金嶽霖先生和他的同學鄭智綿是在講西南聯大的那幾篇裏寫到的。哎……看到西南聯大的那一段,我心情特別沈重,我是昨天才答辯的,之前一直在根據外審意見修改論文。看到聯大學生又是吃“八寶飯”(老鼠屎和木屑也算“二寶”)又是跑警報,卻能在紙箱書桌上寫出深刻的學術巨著,簡直自慚形穢。我的學校是不能跟西南聯大比啦,我個人更不能跟這些前輩們相提並論,但總覺得自己在這麽好的環境裏還做不出一篇像樣的文章,簡直太不像話了。學術能力是學不來了,他們的處世之道還是能吸取一下的。金嶽霖先生是邏輯學大家,性格像小孩子,喜歡收羅各種大水果去跟同事的小孩比大小,輸了就把水果送人,自己再去尋摸大水果,這一點特別可愛。很多人提起金嶽霖可能只會想起那些桃色傳聞,包括看這本書之前的我,看完書之後我才發現,是我太膚淺寡陋了。原文如下,不多敘述:
林徽因死後,有一年,金先生在北京飯店請了一次客,老朋友受到通知,都納悶:老金為什麽請客?到了之後,金先生才宣布:“今天是徽因的生日。”
我是個沒什麽邏輯的人,做行測題裏邏輯題比數量題做得還差,可能是因為我心中雜念太多了。可能要像金先生這樣天真可愛的人,思維才有邏輯。哈哈哈,這句話似乎本身就沒什麽邏輯。對上一次聽到“邏輯”這個詞是在羅翔老師的刑法課上,他多次提到人的邏輯,我是越聽越不懂,甚至感到有點死板和無趣。不過汪先生對金嶽霖的描述讓我重新燃起對“邏輯”的興趣,默默收藏了一個清華大學的邏輯課,希望能沈下心,聽不進去也沒關系,不要浮躁,要可愛。
最後重磅推出的是吾輩楷模鄭智綿,我的(強行)老鄉,一個脾氣有些怪的廣東人。廢話不多說,直接上一段文字:
“跑警報”有時時間相當長,得一兩小時。鄭智綿絕對不跑警報。他幹什麽呢?他留下來煮冰糖蓮子。……西南聯大新校舍大圖書館西邊有一座燒開水的爐子。一有警報,沒人來打開水,爐子的火口就閑下來,鄭智綿就用一個很大的白搪瓷漱口缸來煮蓮子。……一天,日本飛機在新校舍扔了一枚炸彈,離開水爐不遠,就在鄭智綿身邊。炸彈不大,不過炸彈帶了尖銳哨音往下落,在土地上炸了一個坑,還是挺嚇人的。然而鄭智綿照樣用湯匙攪他的冰糖蓮子,神色不動。到他吃完了蓮子,洗了漱口缸,才到彈坑旁邊看了看,撿起一個彈片(彈片還燙手),咒了一聲:
“丟那媽!”
還坐著幹嘛,都給我起身鼓掌啊!任你狂轟亂炸,我自巋然不動,吃幹洗凈才罵你一聲丟那媽!這是什麽精神境界啊!他是全書我最欣賞的人,也是最符合汪曾祺在書中提到的“不在乎”精神的人。無論在什麽時候,死亡都是常態,如果下一秒隨時都要離開這個世界,那為何不充分利用每一秒來做滿足自己的事情呢?我以前有記日記的習慣,有時翻看,發現好幾處都寫著“悔”字,想想其實只要做了選擇就不應該惶惶,不應該後悔,因為那個選擇絕對是當時的客觀條件和本人的智力情感做加法的結果,不要事後再去反復檢討那個選擇的失誤,而是保持清醒繼續做下一個選擇。人總是要向前看的,永遠不要屈服於現狀,就算死,也要舒心順氣,如果始終不甘心,就像祁同偉那樣大喊一聲:“去你媽的老天爺!”
這裏說個題外話,汪先生的文章裏說得最多的老師一個是聞一多,一個是沈從文。聞一多我沒了解,以前只知道是個大胡子烈士,最近準備看別人整理他的《唐詩雜論》,有感再說。沈從文先生的文字風格也是淡淡的,以前我就覺得他與汪曾祺的文風有點像,沒想到汪曾祺就是師從沈從文的。我宣布,他們師徒倆我都喜歡了!推一本書,《從文自傳》,輕松好看。我做題是出了名的快,高三兩節晚自習,一般第一節就做完作業了,第二節就看書,《從文自傳》就是那時候看的,看完之後語文作文成績都上去不少,我沒有做摘抄,也沒有背他的什麽句式,這可能就是文字感染力吧。



上帝的骰子,可知不可求

“標準”重要嗎

答"女性地位已經很高了"

校內雙標

柔軟極光

上大學的前一晚

我們的友誼合該地久天長

要找自己真的喜歡的人

很長的夏

五十年以後

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無奈

下輩子得多久